領導很早就說要來上海住幾天，不是來旅遊的。......

《本文開始》

搭高鐵從北京到上海要五小時，走了3個多小時以後火車才衝出霧霾。

領導很早就說要來上海多住幾天，住幾天和玩幾天可不一樣。電影(Jerry Maquare)裡的湯姆克魯斯說：『一輩子一定要去紐約住一回，應該在殘酷把你變得冷漠無情之前，得趕快離開。這輩子一定要去舊金山住一回，應該在美麗把你變得安逸軟弱之前就得離開。』

每一個城市都有住下來的理由，沒住下來你就無法了解這個城市，因為你不瞭解這裡的人。

領導要到上海住幾天，我勸她應該在開始喜歡上海以前離開。

張愛玲說：『上海人是傳統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練，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物的交流，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，但是這裡有一種奇異的智慧。誰都說上海人壞，可是壞得有分寸.上海人會奉承，會趨炎附勢，會混水摸魚，然而，因為他們有處世的藝術,他們演得不過火。』

上海搭地鐵，每一站入口都有安檢，制服人員擋住入口，要你把包包送進X光輸送帶去掃描。我告訴領導：『他們假裝在安檢，你去假裝不是恐怖分子。』領導把包包通過掃描儀，過了關。安檢人員手指對著我手上的大袋子，有氣無力的說：『安..檢..』,我假裝沒聽到，拎著袋子直直走過去，他面無表情，假裝我沒有袋子或者我根本沒有經過那裡。

領導笑說：什麼不是恐怖分子？

『恐怖分子不會把自己的東西拿去過掃描呀！』

張愛玲是上海這個城市的靈媒，即使那是70年前她對上海家鄉的印象，今天還是非常傳神。

我們家女兒是張愛玲迷，領導算是半個，她只要去張愛玲住過的常德公寓樓下的咖啡店吃一頓就可以了，那裡有滿壁的書櫃，幾幅張愛玲的畫像，整個咖啡廳淡褐色，拍了照片，人成了變色龍和牆壁一個顏色。我們坐在室外花架下，喝咖啡，翻翻書，好像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愛情故事就在陽光透進來的木花架下，安靜地進行著，很難相信常德公寓轉個彎就是靜安寺最鬧的中心。

領導問：上海，我來了，怎麼做上海人？

吃烤鴨去！

上海烤鴨行嗎？

一般遊客只知道全聚德、鴨王，上海人知道路邊攤的烤鴨才香，傍晚在昌化路邊老闆搬來了一個生銹的爐子，生了炭火就地就烤了起來，立等可取，打包回家，半隻鴨12元，如果加三塊錢就可以坐著吃。旁邊有賣千層餅和饅頭的，三兩餅、半隻烤鴨一起冒著煙，我們噓著噓著熱氣，坐在屋簷下啃了起來。

有多香，你不知道，小狗就知道，一隻白色捲毛小狗跑到桌旁，身體直立起來，前腳作拜拜狀，拜個不停。領導是狗班長，沒想到上海的小狗都這麼拼，世道艱難呀？我們就和這隻敬業的小狗一起把半隻鴨分食了。

上海傳統小館子都有小籠（包）、大小餛飩湯，獅子頭、排骨炸年糕和各種澆頭（菜蓋著飯）…,一大早就開始供應。蘇州湯包館到處可見，但是到地的上海小吃，就得去王家沙南京路老店，春捲世界各國都有，這裡的天下第一，白菜香菇和著勾芡，熱騰騰地滑上你的舌頭；這裡的糯米燒賣，蒸熟了上面開了口，香氣四溢，再挑剔的味蕾也會被迷惑，在上海沒吃過更好的了。領導龍心大悅，就差沒給館子頒個匾額。

我們又去了那家小店家常菜，一樣的香甜油膩，飯後領導忍不住買了一大塑膠桶的上海老抽，卻說：『今晚不能再這樣吃了，還是自己做飯吧！』

於是我們買了白菜，準備和稀飯一起熬粥，到了菜市場裡賣大閘蟹的攤位，老闆娘說：我們運氣不好，今年公款不能買大閘蟹，沒錢賺，你們運氣好，五六兩的大閘蟹便宜賣你，去年的半價一點不假。

北風還沒吹起，大閘蟹還沒大量製造蟹膏，對台北人來說這美味已經很滿足了。

奉化的朋友邀請我們去溪口鎮住一晚，極力推介山水風光，該鎮把蔣介石當作文創的歷史材料，對台灣人來說，真的很親切。朋友陪我們上山攬勝，還特別請了一個專業導遊，講了聽過的沒聽過的許多故事，導遊20幾歲，蔣家逸事如數家珍，她說此生的夢想要去台灣一趟，因為蔣介石。

我們上了妙高台，俯視千丈岩瀑布，遙望亭下湖，水山相缪，不見人煙，聽說蔣公曾經在此下野又再起，今天歷史早已成為輕描淡寫的故事。蘇東坡在赤壁西望夏口，東望武昌，想起曹孟德，嘆道『固一世之雄也，而今安在？』我在妙高台上裝模作樣,也嘆了一口氣。

剡溪水從雪竇山下來，穿過溪口，經過老蔣老家賣鹽的店鋪門口，幾個台灣朋友知道我去溪口，開玩笑要我找找逆游而上的溪魚，溪口鎮山美水秀，剡溪裡今天還有魚。

朋友熱情，讓我們大啖水庫裡的大頭魚，剡溪的小魚，奉化茭白筍改變了我對茭白筍的偏見，不但說服了我們的肚子，朋友還訂了五大箱蔣家千層餅送到車站，我們搬回上海的可是快樂得不得了。

回到上海，領導自己過上海生活到處去逛，原來在百貨公司和專賣店沒找到的東西，在路邊小店裡意外地出現了。和旅遊不同，在上海生活逛街的方式不同，發現也不同。

上海秋初的柿子很小，小到差不多一個乒乓球一樣，很甜多汁無籽，剝開吸一口就沒了，越接近冬天，柿子越來越大，一直到春節後直徑可達十幾公分，扁扁的，得等到軟了喝湯，才知滋味。橘子一樣從入秋就有了，小小的比乒乓大不了多少，沒有籽，剝開一口就能吃進一整顆，橘子的酸和甜剛剛好，一次可吃數顆，無法停止，天越冷橘子也越來越大。上海附近有個馬陸鎮產葡萄，中秋以前葡萄體積大，水分多，領導來的時候，馬陸葡萄已經到了末期，大小比較正常，但是甜度更好。

來旅遊的看不上那些小咪咪的柿子和橘子，領導住下來，因為價格合理各買了一大堆，一邊上網一邊掃蕩，才知道這裡水果又好又便宜。

領導開始喜歡上海了。

最後的晚餐，煮了自創的上海菜泡飯，蒸了幾隻大閘蟹，催我去買了烤鴨，吃得興起，對著手機擺個姿勢，拍張照片，桌上一堆蟹殼，領導雙手各抓著半只螃蟹的屍體，咧咧地發出吸血鬼的笑聲，傳給女兒看了，她說：老媽現出原形了。

《end》